方珏一时没有明白方琼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没有死’？她诈死离开了方家吗？”
这话虽是从方珏口中说出来的，但她的神情却显然没有一丝相信的意味。
对于自己这位只闻其名的祖奶奶，方珏向来是十分敬重的，虽说族谱之中对她记载不详，只有生卒年及生平要事，但寥寥数百字之中也足以看出当年以方家长女之身主动担起整个家族的她是何等的英气蓬勃，若要说她竟会在刚生下孩子之后就诈死离开自己一直守护的家族，方珏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不，不是诈死。”
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否定，方琼摇了摇头，看着一脸“果然如此”与探究疑惑的方珏心中却是不住的沉重，想着自己当年偶然得知这一真相时的感受他的脸色怎么都好看不起来，连带着再次开口的声音都不觉变得干涩艰难了起来。
“祖奶奶到现在都‘没有死’，她在七十年前……就直接从‘活人’化为了‘僵尸’。”
未曾预料过的话语令方珏不禁脑子一蒙，苍狐眉头轻动，低声重复：“活人化为僵尸？”
方琼慢慢点了点头。
“祖奶奶作为方家当家，一直担任着率众除尸的职责，长年累月下来，虽然家传尸术本就有防身之法，却还是不免积攒了许多尸毒，就连家传秘药也无法彻底祛除，只能以药和尸术一起勉强压着。可是后来她怀了我爷爷，为了避免秘药对爷爷产生不好的影响，她就断了服药，只凭借尸术硬抗，最后虽然我爷爷安然降生，祖奶奶却被尸毒侵入了骨髓。就在大家都认为她已回天乏术之时，她……就忽然化为了僵尸。”
方琼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他没有说之后那位祖奶奶怎么样了，但是方珏却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僵尸”面对“活人”还能做什么呢？
方珏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沉重无比。
以除尸为己任的尸术传人，常年需要与僵尸打交道，因此死于尸毒并不奇怪，然而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局……
“哼，真是讽刺啊。”
有些责备的看了一眼不屑冷笑的刘渊桦，苍狐又看向脸色十分难看复杂，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方琼和方珏，沉吟了一下便肃然开口。
“僵尸乃三魂七魄散尽之后的尸身于浓厚阴气之中所孕育而成，就算她身中尸毒，也不应该就此化为僵尸才对，更何况还是在魂魄俱在的情况下由活人直接变化。小少爷，这事毕竟非你亲眼所见，你真能确定吗？”
“这事我是从我爷爷的趣÷阁记中偶然看见的，起初我也不信，但后来我看了家传的《方氏尸术全传》，在里面找到了一段话。”顿了一顿，看一眼神情有些恍惚的方珏，方琼轻声道，“那段话说，方家因先祖的原因，后代女子必然‘皆为极阴之体’，修习尸术‘天赋极佳’，甚至还可以‘通灵御鬼’，但却决不可进行除尸或者赶尸，否则一旦尸毒淤积……便有可能直接化为‘活僵尸’。”
声音虽轻，却无法掩饰当中的沉重，一字一句全都听了个清楚明白的方珏不禁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复杂纠缠的色彩。
为什么明知尸术能控制尸毒，却还是会在发现她身中尸毒之后异常紧张，为什么明明不愿继承家族，却还是一直阻止她代替他成为方家的继承人，甚至还会因为爷爷一句“重选继承人”的威胁就答应跟着苍狐。
一切都说得通了。
……真像呢，他和她。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的抉择，这样的“心”，对他们俩来说真的是能被允许的吗？
与方珏心中的翻滚涌动不同，苍狐心中却在考虑另一件事情。
如果在活着之时就直接化成了“活僵尸”，那么那位方家的女当家属于人类的三魂七魄又如何了呢？还有……
看了眼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方珏，又看向注视着方珏神情复杂沉重的方琼，苍狐想了一下还是缓声开口道：“小少爷，那位女当家……你们的祖奶奶，最后如何了？”
转头看了苍狐一眼，方琼便又将视线转回到方珏身上，道：“逃走了，之后七十年来再也没人见过。”
几不可觉的微微一敛眉，苍狐稍稍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迷宫天顶，似乎想通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再说，只默然上前一步轻轻搭上方珏的手腕，很快就收手点了点头，从容的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大小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走吧。”
前一刻明明还沉浸在沉重的气氛之中，却突然听见苍狐轻松从容的语气，方琼立即皱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却也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你还想走哪儿去啊？”
苍狐指了指上方：“当然是离开这个迷宫了，你总不会想一直待在这里吧？“
“当然不想。”
听到方琼毫不犹豫的回答，苍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就准备上去吧。”
说完她转头跟苍炎小声说了几句，就取出几张符咒与他一起分头在周围布置起来，刘渊桦则扎着手站在离方琼稍远一些的地方冷眼看着，一点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方琼也懒得去管苍狐这是在弄什么名堂，见他们行动起来他便又看向了方珏，见她不知为何似乎越来越消沉，他的眼中不禁流出浓浓的担心，有些话梗在心里想要说出来，可张了几次嘴却始终没敢发出半点声音，心中不由渐渐烦躁了起来，只得转移注意力似的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忙碌的苍狐，有些没话找话的对她突然提问。
“我说，既然我的底已经被你探了个干净，继承人的事情跑也跑不掉了，那我们离开迷宫之后是不是就直接回去方家了啊？”
仔细的把最后一张符咒布置好，又抬手揉了揉飞回来的苍炎的脑袋，苍狐一边取出“水月无心镜”一边掐起印诀，闻言不禁轻轻一笑。
“你们方家的委托是基本完成了，但我们的事情却还没半点进展呢，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
闻言方琼眉头一皱，就想抱怨出口，这时见一道迷蒙的光芒忽然笼罩四方，空间似乎微微扭曲了起来，接着就是阴冷的气息猛然从四面八方直刺而来，但不等那些气息到达，方琼就感觉脚下蓦地一空，整个身子似是腾空而起，他立即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方珏的手，就听见苍狐含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少爷，等会儿就要麻烦你帮我个忙了啊。”